下車按鈴

「210、210、210、210...」他不斷在口中默念，千萬別記錯了，今天吃早飯時媽媽已經交代了好幾遍，禮拜六也陪著他走過，要是媽媽有空她一定會親自陪著他再走一遍，但他很確定自己都以經記得一清二楚，要搭210號公車，在出了家門口的巷子左轉後經過7間房子的那個站牌等公車，回來的時候會在對面橘色招牌的麵包店下車，再過馬路走回家，千萬別搞錯方向啊！公車來的時候要招手，下車前要按鈴，對了！是在中正路口下車，繼續往前走過三個紅綠燈，土地銀行那棟的5樓就是工作地點，直接搭電梯上去就好，不過中正路真是個麻煩的名稱，怎麼每個地方都有中正路，上次迷了路就是這樣，還以為看到的中正路就是自己家附近的那條，卻已經隔了一區了。

是！今天對他們母子倆來說都很重要，第一天上班的日子，尋覓一份工作對他們來說不容易，應該說是對於一個年近五十沒有特殊專長的婦人，以及一個奇怪的二十歲青年來說，也剛巧兩人都在同一天上班，這樣的巧合有好有壞，她很是擔心的目送他離去。他邊哼著歌邊走轉出了巷口，在站牌旁等著210，235、藍47、309過去了，「210！」他揮揮手，車子搖搖晃晃的停在他面前，他兩腳跨進入某種令人期待、會移動的時空，一切都很順利。

位置剛好都坐滿了，一個人站著令他有點不自在，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，為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他可以稍微忍耐一下這些微的「顯而易見」，不然平常他比較習慣一個人，喜歡沒有人的地方，就像躲了起來一樣，不被看見最好。

約莫十五分鐘過去，公車上的情況依然如此，沒有人下車，也沒有上車的人將他隱沒在人群中，一個都沒有，他還是一個人站在那，他開始感到緊張，忘記禮拜六大概是過了多久之後到的中正路口，會不會已經錯過了自己都不知道？也許可以問問司機還是哪個乘客，可是視線環繞了四周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，許多的人正打盹，另外許多的人戴著耳機盯著手機螢幕，剩下的人都面無表情，人們已經習慣於隱藏神色，用禮貌的一切包裝其實冷漠的關係，這是一輛很安靜的公車，他將目光移回自己的卡其色長褲和白布鞋上，不知所措。

只要一緊張就會開始引人注意，老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身體，就快要忘了早上記下的那些，就快要無法保持鎮定，媽媽說他的身體比別人自由和誠實，所以才會與眾不同，現在身體不自主地開始晃動，頭也微微的左右搖擺，這個身體真是太引人注意了，就算城市的人已經相當善於隱藏，眼睛仍會不小心透露出心思，他們開始好奇了，開始注意到他了，打盹的人眼皮迅速地打開瞄了一眼後闔上，盯著手機螢幕的也向上瞥了一眼，面無表情的人目光一移之後的臉上出現一些變化，卻很快的又消失不見。他已經失去對身體的控制，回想小時候他往往都是看到大家驚訝的表情和目光，才聽到自己尖銳的叫聲，不記得什麼時候已經開始大叫並拔腿狂奔。

他很羨慕這公車上的人都有的自制力。

交通號誌突然變換，緊急的剎車將他靈魂拋向車外，身體卻仍留在車內，身體於是急著追趕，「叮咚。」下車鈴響起，而且按鈴的是他的手，現在他的身體終於擺脫了那個不自在的空間，站在一個不熟悉的街道上，希望還有僅剩的一點勇氣可以讓他舉起手招呼下一班公車，習慣人群真的很難，可是他真的不想讓終於找到工作的母親又再次為了他放棄。

這時從旁邊走過的人都在看著，他們在此時也失去了對目光的自制力，看到他正像乩童般喃唸有詞、左搖右晃。